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取之易代之难:《邓小平时代》札记一

邓小平说过:『如果没有毛泽东,至少我们中国人民还要在黑暗中摸索更长的时间。』同样这句话,其实也适于评价他自己——这是读完《邓小平时代》最大的感触。

不同于中国式的纪传体,700多页的皇皇巨著并未将邓小平的一生事无巨细、按部就班的记述下来,而是从更加宏观的视角,细致刻画了他在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中发挥的关键性作用。傅高义访谈了数以百计的邓小平和其他领导人的亲属、部下,与邓小平有过接触的外交官、政府官员、领导人,还有众多的专家、学者,阅览了数以千计的党史资料、回忆记录、报刊文章、研究论著,不可不谓尽心尽力。虽然内地版《邓小平时代》经多处删改,但是原貌犹在,从中可获知到邓小平鲜为人知的一面。

他的隐忍坚毅

邓小平的政治生涯,是广为人知的「三起三落」。每一次被打倒,他从未表现出任何的灰心丧气,即便在工厂里接受再教育,或者幽禁在院墙内,他都坚定地表示:『我还会出来工作,我还能为党工作10年。』而他的老战友、老同事陈毅,被下放到河南之后就变得意志消沉、情绪低落。

1969年10月至1973年2月,邓小平被放逐到江西,这是他「三起三落」中最长的一段低谷期。在拖拉机修理厂,他参加体力劳动,读书、听广播,劈柴、种菜,和家人相濡以沫。他通过孩子们了解国情讯息,不放弃最后一线希望,一直给毛泽东写信,希望可以继续工作。也许邓小平并不曾想过,有一天会成为中国的最高领导人,但是他对于复出工作抱有坚定的信念。

在他成为中国实质意义上的领导人后,面对「计划派」的种种制肘,依然坚定不移的推动改革开放;他领导着这个贫穷落后的国家,面对复杂多变的国际形势,定下了「韬光养晦,绝不当头,有所作为」的基本国策——正如他本人的性格,直到今天才慢慢的被打破。

他的固守原则

钱学森放过卫星,这成为他一生中最大的争议。建国三十年间的大环境下,很少有人能够不违心的说一些不得不说的话,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,邓小平也同样如此。他在江西写给毛泽东的信里,诚恳的检讨了自己的错误,谦卑要求为党做点工作,「做一点技术性质的工作」。他甚至在一个关键问题上保证,「永不翻案」。但是,在他认为的原则问题上,邓小平的态度柔中带刚,决不妥协。

1973年邓小平重回北京,开始全面整顿,社会环境趋于好转。但毛泽东对他的工作日益不满,多次传话给他,又让政治局会议对他进行批评,要求邓小平肯定——至少也要七分肯定——「文化大革命」的「成绩」。但是,邓小平没有做出直接回答。尽管他的处境艰难,前途未卜,在这一点上毫不让步。他对所谓的成绩拒不承认,对自己所做的工作拒不认错。1976年1月,在宣读了周恩来总理的悼词后,邓小平便再次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。

很难说,邓小平对「文革」的固执,是否长远划界的打算。但在当时的大气候下,这也需要极大的勇气。考虑到后来邓小平复出后,在收回香港、回击越南等问题上的态度始终强硬,大约可知他对原则是真固执。

他的不争不论

在很多问题上,邓小平态度分明、敢作敢为,为了建设国家他不惜代价发展科学教育,全力支持广东率先「杀出一条血路来」。但是中国经过了三十年的计划经济时代,从上至下的思想观念偏于保守、固化,邓小平不能不慎重行事。

广东试验特区发展迅速,也带来了腐败问题,这让一直就对特区不满的「正统派」抓住了权柄。邓小平对于这些纷争,超然物外,不言不语。

万里在安徽推进农村放权,受到主流势力的持续批评。邓小平对万里说,『不必陷入争论,你这么干下去就是了,就实事求是地干下去。』

社会主义反对剥削,因此改革初期个体户的雇工不能超过8人,不然就是资本家。现在看来简直不可思议,而在当时却是国家政策。私营业主究竟能雇佣多少人,在1982年这个争议逐渐扩大。邓小平说,难道让他们多雇佣一个人,就危害到社会主义了,社会主义要变天了?所以按照一贯的原则,不争论,先尝试。

事实最后都证明了,广东成了中国改革开放的桥头堡,生产承包到户让农业产量大幅提升,私营企业撑起来中国经济发展的半边天。

虽然八十年代初期邓小平的执政根基并不牢靠,但他作为最高领导人,如果以他的权威强硬推行这些政策,也不是不可行。只是这样,缺少了水到渠成、瓜熟蒂落的自然动力。他用事实站台,用成绩说话,让百姓衷心拥护,让对手无话可说。而如果发现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期,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其「扬弃」。

一个时代固然有一个时代的潮流和节奏,但一个坚毅果敢、开放自信的领导人则有推波助澜的大意义。不能否认,邓小平有邓小平的争议,可既然是成就,自然该摆出来亮出来,而不能言必称「长城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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